12月5日,莫言前往斯德哥爾摩領取諾貝爾文學獎。起飛前他對媒體說:“陽光燦爛,感受很好。”但領獎并不是塵埃落定的嘉獎,而是紛爭的開始。
從新聞發布會上答記者問到文學講座,從斯德哥爾摩大學的講座到頒獎典禮的演講,莫言此行的所有發言都在國內引起了強烈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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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母親”的故事
據新華社報道,從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公布開始,外界就在猜測莫言到了斯德哥爾摩到底要講些什么。
12月8日凌晨,莫言發表了名為“講故事的人”的演講:“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后,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今后的歲月里,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
在這篇演講當中,最重要的線索是回憶母親。母親對自己的影響很大,這一點,莫言不止一次在不同的場合提到。在演講一開始,莫言就深情地表達了自己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莫言說,去年,因為要修鐵路,自己無奈遷移了母親的墳墓。開棺時,母親的骨殖已經與泥土混為一體。從那一刻起,莫言覺得母親已經成為了大地的一部分,他站在這片大地上的訴說便是對母親的訴說。
莫言說,母親去世后,他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莫言僅用了83天,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在這本書中,莫言“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母親的親身經歷有關的素材,在卷首語位置,莫言也寫下了“獻給母親在天之靈”。
因為相貌丑陋,莫言說自己小時候吃了不少苦,很多人都嘲笑他甚至還因此打過他。最后母親開導莫言,讓他多做善事,這樣丑也能變成美。
童年時的莫言非常喜歡聽說書,聽到后來自己也能說上幾段,家人最后都成了他的聽眾。母親很擔心他將來靠耍貧嘴吃飯,于是提醒他少說話,筆名“莫言”由此而來。
通稿稱,莫言自己說,自己的故事起初都是他個人經歷,是在真實故事的基礎上進行虛構的。在諸多小說之中,最貼近他自己的是《透明的紅蘿卜》中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
除了把母親寫進小說,莫言的親人和鄉親也都在小說中登過臺。在小說《蛙》中就出現過姑姑的形象,不過,現實中的姑姑與小說中的姑姑完全相反,莫言做了文字化的處理,小說中的人物超越了現實。
作家的創作過程各有特色,莫言認為自己的每本書的構思與靈感觸發也都不盡相同。有的小說起源于夢境,譬如《透明的紅蘿卜》;有的小說則發端于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
但無論是起源于夢境還是發端于現實,莫言強調,最后都必須和個人的經驗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一部具有鮮明個性的,用無數生動細節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語言豐富多彩、結構匠心獨運的文學作品。
他還特別用《天堂蒜薹之歌》作例子,提出了“人的立場”:
“文學發端于事件但要超越事件的關鍵在于,小說家在寫作時,必須站在人的立場上。在寫作《天堂蒜薹之歌》這類逼近社會現實的小說時,面對著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我敢不敢對社會上的黑暗現象進行批評,而是這燃燒的激情和憤怒會讓政治壓倒文字,使這部小說變成一個社會事件的紀實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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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似乎最關鍵的故事
莫言的演講稿題為“講故事的人”,這同時也是英國藝術批評家約翰·伯格一本隨筆集的名字。
莫言的演講幾乎全是在講故事,先講母親的故事,再講創作的故事,最后講的三個似乎最關鍵: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自己舉報過一個參觀苦難展覽不哭的同學,多年之后因為告密而懺悔。
莫言總結說,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年輕的時候,因為反駁老長官“我不是人嗎”而得意,現在則覺得內疚;最后是聽爺爺講的故事,風雨大作的廟宇里,八個泥瓦匠在避雨,他們需要找出那個有罪的人出廟接受懲罰,七個人都認為是第八個有罪,結果把他扔出廟宇時,廟就塌了。
和莫言的所有表現一樣,對于這份演講稿,贊貶都有。貶的人說莫言的演講“又臭又長”、“只講自己的人生和作品”、“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沒有情懷”,“演講太一般了。一堆感傷,并無神奇。苦難并不是文學。母親并非信仰。”
香港作家廖偉棠直接在微博中表示,莫言“假哭”的故事放在演講里不妥:“關于哭的故事,我覺得是非常可怕的,莫言再一次偷換概念。……你的小學同學在表演哭,不等于今天現實中哭泣的人都在表演哭,你可以有不哭的權利,但絕對不能說哭的人就是在表演。”
贊揚的人則認為他的故事意味深長。網友“樹下馬蘭”這樣解讀三個故事:“第一個,人人都在演戲,人性就是裝;第二個,人人都在自說自話,溝通就是雞同鴨講;第三個,人人都是愚昧的,存在就是合理。”
作家陳村在微博里透露:“今晚和朋友們吃飯,王安憶幾次贊賞莫言講的最后一個故事。”同為作協副主席的王安憶,此前一直被拿來和莫言作比較,被認為是一位“低調”、“中立”的作家。
蔣方舟在網上也表示對莫言的最后一個故事很喜歡:“最后那個故事,怎么解讀都會挺有意思的,如果從政治學的角度解讀其實還挺大膽很深刻的。相互勾心斗角的結果可能是整個廟宇都塌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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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品里是誠實的就夠了
從莫言得獎的消息傳出直到領獎的整個過程,爭議似乎都圍繞給莫言制訂道德標準有關。批評莫言的人希望莫言承擔得多些再多些,支持莫言的人則高呼政治要和文學松綁,把文學還給文學。
但仍有不少人不滿意莫言此次瑞典之行的講話,對莫言提出了種種期望和要求,甚至連莫言的演講里只講故事都為人詬病:“本來能說得明明白白的話,可誰叫你莫言非要嘴里含棗兒曲里拐彎地表達。”
作家陳村對這些要求表示無法贊同:“搞文學又愛搞政治……手伸得太長,就沒本業了。1949年后的古詩文和外國文學的序言,往往譴責作者們不夠政治,帶有地主階級資產階級局限性。某些人深得這衣缽。”
同樣是作家的蔣方舟也認為外界對莫言的要求過多:“可能政治的東西很多不應該由作家去承擔,為什么文學獎和和平獎沒有合并成一個獎項也是這樣一個原因。莫言老師只要在作品里是反對一些東西的,這可能對我來講已經足夠了。中國這個社會有太多的人情世故讓他在行為上是受拘束的,但是他只要在作品里是誠實的,就夠了。”
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副總編輯姜逸青則強調希望多關注莫言的作品:“莫言的演講言語非常樸素,表達的意思非常豐富,很深刻。他對現實政治、生活本身不是不關注,這種生活里他本身沒有很大力量,但是他建構的世界卻有很大的力量。文學是特殊的一種表達方式,莫言先生的作品本身就是對整個生活的很多的詮釋。人們可能都希望他在他的發言當中有這樣或者那樣的表達,可能是他們在替他想象,這是非常無聊的事情。”
張潤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