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3100年左右,在今天的成都中心城區偏西的位置出現了一座欣欣向榮的古蜀國都邑。它的城墻是當時流行的夯土城墻,城址總面積約4平方公里。3100年以后一個和暖的春日,人們在修建一個叫“蜀風花園”的現代民居時發現了它,取名金沙遺址。隨著遺址考古發掘的持續深入,它給成都人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激動和震撼。
金沙遺址的發掘徹底改寫了神秘的中華文明起源史的布局,充分的出土實物證明了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一樣,同為中華民族的搖籃,而以成都為中心的長江上游地區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長江文明與黃河文明同樣歷史悠久。歷史學家根據金沙遺址的發掘和出土的文物,推定在3000多年前,以金沙遺址為主要區域的現在成都中心城區已經是長江上游的一個重要的政治中心、宗教中心和文化中心,聚集了大量的人口,并創造了高度發達的文明,成都作為一個早期城市已經獨立存在。毋庸置疑,金沙遺址是目前所知成都最早的“城”,而且這個“城”的大部分區域就位于今天的金牛區境內。
上古風情
成都城區最早出現的人類聚落在哪里?我們說,它絕對不會出現在城市的東部和南部,因為那里并非是河流的上游和原始生態高地,而只能出現在城市的西北部。
這個推測后來得到了這次考古發掘的證實。挖掘機的鐵臂在向地下挖掘時,首先發現了沉埋地下長達數千年的烏木,后來又發現了大量的象牙、玉器、石器、青銅器、黃金制品。這些跡象表明,這里曾經是一個欣欣向榮的遠古聚落或都邑。
從遺址現場和后來的考古材料,我們可以清晰地復原當時的聚落形貌、社會生活及人居環境。當時有一條小河從聚落的中心位置緩緩流過,它的名字叫摸底河。河流的穿城而過令人想起金牛區和成都城市的水環境,證實成都人從古至今都有親水的習性。可以想象,三千年前的摸底河兩岸長滿了郁郁蔥蔥的古樹,在潮濕而氧氣充足的森林里,活動著矯健的大象、輕盈的梅花鹿和羽毛鮮艷的鳥類,它們有時在河邊嬉水,有時在林中跳躍和奔跑。關于金沙遺址出土的1000多根象牙,考古界現在還沒有定論。相對于那些象牙是從西亞、中亞等地由商賈或朝圣者帶來的說法,我們更愿意相信那些猛象本來就是成都平原的特產。在古人寫的一些書里,他們就說成都平原以前是有象的,說的最多的是《山海經》。這大概是一個戰國時期的古蜀國人寫的書,里面說成都平原上五谷自然生長,一年四季都可以播種和收獲,又說“岷江的水從岷山流出來,那里有犀牛和大象”。幾千年前,在氣候潮濕、樹木茂盛的成都平原,人們與象和諧相處,他們馴象,甚至騎著大象作戰。后來隨著氣候變化,象群逐漸向南方遷徙。
屹立在金牛區這塊土地上的金沙聚落,四周的城墻是用泥土夯筑的,它們橫亙在富饒肥沃的田原上,像是幾條靜伏的長龍。聚落內部,按照管理的需求分為宮殿區、祭祀區、手工作坊區、普通居住區、墓葬區和陶制品加工區等。早期人類在蜀王的統治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事農業、養殖、漁獵以及宗教祭祀等活動。婦女們提著褐色的陶罐來到摸底河邊汲水時,河水就像一面剛剛擦拭過的鏡子,照見了她們美麗的容顏和鬢邊的野花。水底石子的紋路,看起來比掌上的指紋還要清楚。在河流的另一邊,聚落里的能工巧匠正在水邊打磨玉器,溫潤的玉石在工匠們的打磨下,正在變成琮、璋、璧這些皇家祭品。有時候一件琮、一枚璋就可能花掉一個玉人一生的時間。
日常生活當中,金沙聚落的先民大量使用陶器。他們運用手工或半機械的方法,將黏性極好的泥土制成陶瓷,然后放入小型的“饅頭窯”中燒制。窯中的爐火徹夜不熄,看起來就像是天空中的點點繁星。人們當時居住的房屋叫木(竹)骨泥墻式小房子,是用木樁或竹樁支起架子,然后在竹木上抹上泥巴和紡織物而形成的。為了使墻體經得住風吹雨淋,人們事先會用柴火烘干泥巴。住在這樣簡陋的小房子里雖然空氣不怎么流通,但一定冬暖夏涼。當然,蜀王的宮殿就要氣派和豪華得多,它會使用整根的楠木和巨大的礎石。墻上還掛著許多玉器、金器和青銅器,它們在幽暗的空氣里放射著高貴的豪光。在祭祀的日子里,規模龐大的演奏吸引了城中所有的人,人們匯聚到一起聽他們的王代他們向上天祈福,工匠們雕琢出的精美宏大的石磬發出悠遠清亮的聲音。
千年家園
從考古公布的材料看,這是一座一度興盛和繁榮的古蜀聚落,曾經生息過成都早期人類,孕育出神奇燦爛的古蜀文化。如果單從人居的角度對這個古代都邑進行觀察,那么我們發現它至少具有以下幾方面的意義:
第一,很明顯,金沙時期的古蜀人已經懂得城市的管理和規劃了。在建筑分區上,遺址被合理地劃分為宮殿區、祭祀區、居住區、墓葬區、手工作坊區(主要生產玉器、青銅器等)、陶制品加工區(包括窯址)……這樣的分區是出于人類對居住環境和管理上的思考,它使這座都邑或聚落顯得明晰,在設計和規劃上也突出管理者的主導地位,從而使這座城既有凝聚力,又適合人們居住、生產和從事其他的相關活動。
第二,從當時的生態和自然條件看,這是一塊森林密布、水草豐茂的肥沃土地。城的四周密布著高達20米的楠木和別的珍稀樹種,它們像一道綠色的屏障環繞并保護著這個聚落。而在聚落內部,同樣長滿郁郁蒼蒼的古樹,河流從聚落的中心位置潺潺流過,帶給人們必須的生活生產用水。金沙人類早晨推開簡易的木門,就能看見大象和梅花鹿在城外的野地里追逐嬉戲。人們在水邊制作陶器并打磨玉器,太陽始終像一只巨大的紅燈籠漂浮在潔凈的蔚藍色天空里。
第三,當時的建筑形式已經被固定下來,這種以木或竹為骨架的建筑被稱作“木(竹)骨泥墻”式房屋。其建筑方法為:先在地上挖出房屋的基槽,再在槽中像植樹那樣每隔一段距離栽上一根木樁或竹樁,然后在樁上以藤條或竹篾編織墻體,再抹上一層黏性極強的泥巴,一面墻就算修好了。為了防潮或使墻體更為堅固,古蜀人還架起篝火烘烤墻上的濕泥,這樣一來,墻面就會變得既光滑又堅固。
第四,金沙古城選址跟成都平原所有的古城(包括現代成都城)一樣,都是修建在河流之間隆崗狀的臺地上。而且,是由西北方向朝東南方向逐漸遞進的,因為這符合河流的流向和成都平原西北高東南低的地理特征。因此,金沙古城所在區域,必定是成都市區最早有人類活動和居住的地方,它得天獨厚地占盡了上風上水。就像今天的成都人樂意選擇在城西居住一樣,三千多年前的古蜀人早已用他們的行動,證明這是一塊最適合人居的地方。
大約2000年以后,一個叫杜甫的詩人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寫了一首詩,歌頌城西的生態環境:“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詩人所在的時代距現在已一千三百多年,可是當時城西的自然生態環境仍令人羨慕:詩人從自己家的窗戶望出去,看見溪邊的柳樹在春風的拂動下,已經長出嫩綠的葉子和柔軟的枝條。近看,是兩只可愛的黃鸝在樹枝間自由穿行,遠看,是一行白鷺向遠處飛去。當時的天幕一定藍得令人心醉,顏色接近上了釉的青瓷,微微地閃爍著亮光。目力所及,杜甫當時甚至看見了遠在一百公里以外的西嶺雪山,千年積雪像平原盡頭升起的明月,照亮了詩人破碎而敏感的心。沿著江河朝東遠眺,只見從成都出發的商船像一排通向遠方的樹,密密麻麻,一直通向天的盡頭,通向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國度。杜甫草堂周邊的自然環境跟古代的金沙遺址非常相近,都有潺潺流動的溪水,遮天蔽日的榿木和楠樹,還有冬天吐出嬌艷花蕊的臘梅和春天開出灼灼花朵的桃樹。春光明媚的日子,詩人會沿著溪水朝郊外走去,無論是去踏青也好,是去看黃四娘家的雪白的李花也好,總之詩人感到這個建在成都城西的家非常詩意,非常安逸。
今天,當我們站在這個一度興盛的古人類遺址上,還能感到潮濕的空氣、潔凈的流水在時間深處回旋蕩漾,人們在這個早期的家園中從事農耕、漁獵等最原始的生活,有時也會幸福地戴上黃金面具,圍著一堆明亮的篝火跳起舞來。
金沙聚落作為成都最早的“城”和人居樂園,是這座偉大城市的根和源。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座原始的都邑開始向東南方擴展,從而形成了后來的成都城。
為什么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詩人和古蜀國的都邑,都會把他們的安身立命之處選擇在城西,選擇在以金牛為中心的那片樂土之上?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金牛區自古以來就是成都的上風上水口,潔凈的空氣和清澈的河流通過它流向縱深的平原和更加遙遠的城市。它所處的位置,就仿佛是一條魚的腮部,所有的水分、營養乃至呼吸都必須通過它到達身體。金沙先民和今天生息在金牛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對于自然的感情是相通的,他們都能感到都江堰的水從土地甚至身體內部向遠方流淌,岷山的風帶著雪意和清涼向東南吹拂。好山好水好風光,還有令人遐想的早期人類實踐,它點燃了成都文明朝著輝煌與鼎盛邁進的珍貴火種。